作者:倪嘉欣
误打误撞上了去往澳大利亚的船只,更没想到它停在了珀斯这座孤岛。
孤岛
迷信且迷茫的自己,总爱把任何重大的选择,生拉硬拽地解释为冥冥中注定:那一天前,未闻珀斯之名,只好百度一下。结果不外乎是富足安定的资本主义城市,但没有夜生活,店铺下午五点关门、周末打烊——节奏温和得如同地中海气候冬天的雨。
可也是那一天,在和室友商量了两分钟后,便推翻了之前两个月纠结矛盾的决定,心虚却又心喜地报名了果壳出访名单中最后发布的西澳大学。
没有慕名,没有目的。就好像是,小时候一次懵懵懂懂的搬家。只是渴望能像宣传册上那样,大家围坐在草坪上言笑晏晏;幻想去感受,赤道南面那片金黄色土地宽厚而野性的炽热。
珀斯的清晨还有些冷。被行李前拥后簇的我们穿着北京冬天的厚衣服,与短袖短裤的行人混在一起。学校派来接机的大叔好不容易找够了人,带领大家浩浩荡荡奔赴停车的地方,拖着的行李箱们吵闹无比。
“Stay there!”大叔指着放入拖车的行李箱,声色俱全地恶狠狠道,行李箱果然就不敢动了。
我们挤入了前面的巴士,透过窗户可以看到生得好看的行道树和植物丛中的住家户;也有规规矩矩的楼房和灰白色的高架桥。深入街区后,路旁也种的是悬铃木。清晨的商户们都大门紧闭,却不萧条,也不孤独。
司机大叔则在在电话里和人争论不休,然后把我们扔到住的地方——UniHall。
UniHall
在葱葱郁郁的大榕树下,我们遇见了穿着薄短裤裹着厚外套的工作人员。后面到了冬天,发现短裤还可以搭配毛衣、围巾、羽绒服以及雪地靴。
拖着两只行李箱,顿时怀念起果壳的电梯。好在这里的宿舍不是上床下桌,脚下铺有地毯,鼓励自己布置墙面,透过窗户可以看到食堂前的四方草坪。活泼的人儿,常爱在晚饭过后,聚在这草坪上扔扔飞盘,踢踢足球,闹出颇大动静;好静者就爱在阳光直射不到的下午,躺着看书看天空。
这是我的窗户。和我住一层的果壳姑娘,她的窗户就可以看到远处红色的屋顶,和楼下粉绿相间的花树。层主迎来了她的第一批成员,激动而字正腔圆语速缓慢,我们在她介绍下,来便吃了一顿中餐。
还是,很好吃的中餐。
然而这点对于故土的眷念,很快就被新世界的打卡冲淡。白天踩着拖鞋坐着公交车随意去一处海滩,夜里去卖西班牙小食和咖啡的小馆。趁着新鲜感,把健身房里的所有设备都试了一遍。玩真人激光枪时不慎扭伤了脚,却也要去蹦床笨重地玩一玩。
玩累了,大家便围坐在食堂的大方桌前,方便和来自五湖四海的人交谈。珀斯的地理位置使得这里有着不少来自亚洲的同学,谈政治自然是避免不了的。谈者无惧,听得我是小心翼翼心惊胆战。然而大多数时候听得一知半解,只好埋头多吃两口饭。
食堂有来自五湖四海的人,便有来自五湖四海的饭。对于爱捣鼓的人,不仅可以体验来自世界各地有代表性的伙食,还可以享受摆盘的乐趣。和我一起上土壤课的中国姑娘则是自己租的房子,买了整套的烘焙工具。阳光可以照到她家的厨房里,就像烤箱透出的温暖的光。但她却时常计划着怎样从中国偷运来火锅料。学校图书馆也配备着咖啡店,无所事事的乌鸦总爱在垃圾桶里,翻找大家吃剩的食物。美中不足只有自己在宿舍偷偷烧热水时,需要做贼般提防烟雾警报器。
哪里都有烟雾警报器,随时都可能尖叫起来,扰人清梦,甚至带来900澳刀的罚单。有人跑下楼了,有人接着睡觉,我望见草坪上喷着水,似乎和任何一个宁静的夏夜没有不同,直觉得这一切都恍然如梦。
这种如梦的感觉,就像夜晚天鹅湖里白色的帆船,轻飘飘地浮在水面。对侧城区的灯火不亮不暗;这侧,西澳大学。
西澳大学
印有孔雀羽毛图案的学生证带来一份轻飘飘的归属感,正式开课后也努力收心开始新一轮的学习。课前把上课的教室提前找一遍,把课件里的生词提前查一遍,课后再把课程录像看好几遍,还是没有听懂。生物专业的我们仨便应急成立了互助小组,周末在图书馆的一层开展回顾PPT活动。一层有面朝树林可以放脚的单人沙发,从图书馆外经过时常常可以看见有人在那小憩。另一面的落地窗外,则是浮着鸭子的水池和踱步着乌鸦的草坪。草坪上的高树会在入秋时飘落金黄的叶子,不明果子也落满了二层的阳台,被来来往往之人踩到泥里,释放发酵的味道。讨论的我们时而不明所以,时而恍然大悟,时而集体跑偏开始聊天。
聊讲授人体解剖课的老爷爷和老奶奶一看已经事业有成人生美满,但依旧主动来上课,并且十分虔诚热情地说这是他们上过最有意思的课!专职学生听来不由惭愧;望着无私捐献自己躯体让大家明白腹腔内器官格局的逝者,敬大于畏。所有课程都有着鲜明的澳洲特色:骨骼标本少不了袋鼠——在它们的四色视觉里,周遭该是怎样的色泽绚丽?而望眼低平的山脉,也是因为西澳几百万年来温暖湿润的气候,风水侵蚀抚平了地貌。
而说好的来学习英语,实现了也没实现。日常的英语听课和阅读文献,不知不觉间发现自己看到满屏英文时,不会觉得头昏眼花气息奄奄。人体解剖学中那些古怪而生僻的单词,在一次次小测前的痛苦背诵后,无形之中竟也学会了词根判断。撰写比较神经学的小论文时,不知熬了多少夜掉了多少头发;但当看到外国同学给自己密密麻麻的修改意见时,只好熬更多的夜,来把那自己都不怎么能读懂的文章,改得也能称得上有模有样。时至今日,这些小小的成长也能够保留着,让自己没有那么畏惧这门语言。但口语就呜呼哀哉,明明外国同学们都非常友好,常常主动找我们说话,胆小的我却支支吾吾或是不失礼貌的微笑,最后还是和一起上课的中国同学抱团取暖,在期末考试前计算着期末要考多少分才不会挂科。只好痛定思痛,不该把学校倡导的沟通当作耳边风。
说到挂科,老师似乎比学生更加担心,三天一次邮件催促不要忘记完成作业,或是仁厚地把deadline推迟。一系列教导大家如何写文章、准备考试的课程也用心良苦,但临阵磨枪才是期末的正常现象吧——听闻有同学考试周是直接住在图书馆里的,反正有洗澡的地方和咖啡店。
那平时呢?
玩的东西的确是多了些,但澳洲最吸引人的,不正是它自由野性的人与自然吗?
人与自然
我被“围追堵截”了!就在图书馆前的草坪上。
事情是这样的,我学得头昏脑涨,便走到外面剥橙子清醒下。忽然觉得似乎四周一种黑白相间个头中等的鸟悉数向我靠近,眼睛盯着我的橙子,中间还混入了一只漆黑的乌鸦。我不敢相信,假装走几步,它们也走几步;我目光所到之处,它们便把头扭开;我跑起来,它们也追着我跑起来!
我被吓到了!飞快地跑到草坪外面并把橙子吃掉,它们这才作罢。
我给室友讲件事,她不但不怀疑,还怪罪我小气不给人家分橙子。
为什么没有怀疑,因为室友已经坚信学校里的鸟终将会进化为会思考的鸡。学生物的我们“有理有据”:本来以为果壳的喜鹊已经是鸟里面算肥的了,西澳的鸟分量只会更大——时常看见它们徘徊在咖啡店的垃圾桶旁,被高热量的食物残渣养得油光水滑。并且及其不乐意飞行,被人追赶也就跑两步,或者干脆把头扭到一边!难道它们在心里默念“我看不见我看不见”?不过如此一来,定是那些懂得翻找食物、减少飞翔的鸟能保存最多的能量,在自然选择中被保留。并且它们的智商,已经足以在复活节时,和学生竞争学校藏在草丛里的巧克力彩蛋。
当然这是我们的谬论了。鸟中也不乏鲜艳好动的鹦鹉、成群结队的鸭子,和来往的学生并行着,谁也不干扰谁;除了叫声像婴儿哭泣的大黑鸟,每每早上的大好心情都被它折了一半。西澳的宠物管得严,也不见猫儿去捉弄它们一番。专门养着的四只孔雀时不时飞到树上,树下艳丽的木槿花前,便有同学抱着书静静地读着。
在去农场采集土壤时,满目皆是绵延起伏的土黄色草场,和灰色的天空,让人不敢相信是夏天。零地质学的基础,薄弱的英语,全凭同组的外国同学把我看不懂的大写单词又重新写了一遍。离开前,满目的枯黄中,竟生有一丛石蒜,粉红色的花朵光秃秃地绽放着,明明该切切不入,却融洽得天衣无缝。大抵,存在即合理。
大多数周末,学校开着破旧的面包车带领大家到周围游玩。蓝天下金色的石阵像迷你的尖峰,袋鼠一家躺着小憩,考拉把自己藏在树丛里。碧绿色的海拍打礁岸,小镇里,人和狗一起在海边奔跑;透过别家的落地窗,可以看见猫咪独自坐着,望向外边的世界。但我最念念不忘天鹅湖里的水母,在船上时仿佛伸手就能抓住一只。
当时在船上,为什么没有伸手去抓住一只呢?因为飘摇感带来的心虚,双手只能紧紧握住栏杆。脚下没有坚实的土地,像一个第一次远航的水手。
水手
度过阳光热烈的夏天,水手们回到自己的故土,那里有着最坚实的土地,而不是一座临时停靠的岛屿。
短暂的四个月,生活像快进了一样。明确知道离开的日期,便拼命地打卡、留念。时间有限,人变得果断大胆。我和室友临时起意,居然去跳了伞。从一千多米的天空落下时,重力加速度的风刮得脸生疼,伞打开的那刻知道自己已性命无虞。底下的人类建筑星星点点地出现在浩大的山海之间,觉得自己又渺小,又神奇。
临近归期,珀斯进入了雨季。地中海气候的雨其实并没有那么温和,雨停后我们一同访学的十四个人在小蓝房子前合了影,背后的天鹅湖上横跨了淡淡的彩虹。合影中的许多人,虽然大概率不会再有联系,可还是很开心第一次吃到了那么多同学的生日蛋糕,第一次有那么多的同学陪我过生日。
回到北京,依旧是夏天。小小的果壳里,如果拿出在珀斯那般探索的热情,也会发现别有洞天——记得曾走过高能所背后的居民区,一片废弃的小土地,开满了毛地黄和中华小苦荬,童话般的小小花园。
我们的城市,是拥挤与忙碌了些。惟有希望我们的子孙,终有一天可以过上这样没有太多压力的富足生活:满富激情地贡献社会,却也轻松自由地享受生活。
作者信息:倪嘉欣,2016级生物科学专业本科生,2019年春季学期赴西澳大学访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