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开学好早。”室友躺在床上感叹。
那是18年7月初,我为寝室的书桌铺上塑料膜,计算着需要将什么东西带走。
室友将去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访学;百余公里外的戴维斯则是我的目的地。
同去加州,我的行程安排在8月1日。
这一天格外漫长。
初到西萨克拉门托时正值盛夏,水泥马路上永远有热气蒸腾,折射出高到扭曲的温度。倒时差之余,鼻血也足足流了一周:比如梦里醒来,枕头湿了一片;或者在电脑上码字,低头发现笔记本的内页已经红透。用着房东Jane送给我的25盎司(740毫升)水杯,一天接水五六次是常见的事。
幸而夏季学期只有周二至周四有课。周三的英语文化课专门为国际交流生准备,主讲Kenji是生物系的博士生,讲授英文写作、阅读论文、主持讨论、进行演讲、课堂笔记、组织采访等一系列可能用到的英文学习技巧。和在这门课上认识的中日韩各国朋友一起聊天,了解相近而不同的风土人情。周二和周四的分析化学课程,上午学习课程,下午进行实验。美国的实验室自有风格,不要求口罩,却要求戴上护目镜。废液的处理和物品仪器的登记也更加严格,每个实验室成员都会强调实验安全的重要性——为了进入实验室,我们阅读了字典厚的实验室规程,花了一天时间学习网课、通过答题测试。无论是否在走形式,我认为这样的重视是国内很多地方不具备的。
一周四休,拿出两天时间撰写实验报告,剩下两天可以稍事休息。几乎每个夏季学期的周末,房东Karl都会开车带我们出去兜风,或者参加一些奇奇怪怪的活动。我们曾在戴维斯的地下室学习保龄球,去乡间湖畔参加烤猪盛宴,参团到洛杉矶巡游三天。用Karl的话说,夏天本就应该这样激情而刺激。
湖边的烤猪派对
只是这样每天排满的行程实在不容易习惯。老美似乎特别中意预约和计划——每个人都有至少一本画满方格的小本,规划他们精确到小时甚至分钟的时间。人群中那个习惯在心里安排事情的我也有些心动。
所以出生以来,我第一次试着把一周的预定计划写下来。如果我的父亲知道了,可能会落泪:这是他拎着我的耳朵灌输了接近二十年的思想,不曾想在离开他生活了六年多以后的某一天我会突然这么去做。
这个习惯也保持到了现在,希望它能留存得长久一些。
9月,夏季学期结束后的我们前往阿拉斯加。9月的寒风从迪纳利的树间呼啸而过,带来秋日的雨水,留下泥泞的山间小道。我们去服务区仅剩的一家饭店打包晚饭,在旅店房间里颤抖着喝下酸辣烫口的冬阴功汤,感叹生活的美好。
“You are going somewhere even I have never been to!” Jane如是说。
“Yes, and we survived.”
秋季学期我选了一门八点开始的课,意味着我每周有三天需要在六点起床。Jane负责为我做早餐,并在日渐寒冷的清晨送我去车站。秋风渐紧,在车站的等候也逐渐变得煎熬。我习惯在站前拍一张朝阳的照片,和国内的朋友道晚安,然后开始预习今天的讲义。
经过一个夏天的适应,秋季学期的课程并不显得十分困难,我也因此有足够的时间去梳理授课思路,然后和国内的风格比对。联系实际,注重知识的运用,这样的理念在各个课程中都有体现。然而这样的授课方针也使得课程的设置不能过难,如果有需要只能自己查阅相关资料。
上午的课间两小时,我习惯坐在活动中心(UCD MU)的沙发上打一会儿游戏,或者看看视频自嗨。活动中心有各式各样的人,去隔壁点上一杯咖啡,享受嘈杂环境里一个人的时光,等待下一节课的到来。而在等待室友下课的下午,图书馆一层是最好的去处。许多个下午,我在图书馆拿出一张A4纸,开始解决今天的作业;或背上沉重的电脑,阅读需要的论文。图书馆一楼允许学生讨论,因此喜欢安静的人会选择二、三层设置的自习桌和小单间。从图书馆的书架间走过,左右都是低头写算的人。如果和一层相比,这里的气氛安静得不真实,也因此我不愿在这样一个地方学习。所谓“红尘炼心”,反倒是一楼略显嘈杂的环境让我更能安心学习。
清晨六点四十的车站
就这样过了一个月。
11月,加州森林大火。
老兵日从伯克利拜访同学归来,休息一天。结果一觉醒来,发现自己不需要再准备期中测验。
学校放假了。
Jane也没有见过这样的事情:大学停课,中止一切教学研究活动,只留下医务人员提供健康咨询。“It’s the first time since we moved there.”
接下来的每个清晨,我们都会收到学校宣布第二天停课的邮件。最后校方放弃了挣扎,在11月16日这天,他们无奈地把假期延长一周,和感恩节连在一起。
剩下的一周假期,我可以安静地在家休息。我偶尔会和Jane一起坐在餐桌旁,帮她整理将发给客户的购物清单,有一句没一句地闲扯。
“Do you have anything you have to bring with when you are travelling?”
“Passport?”
Jane笑了。“No, something special.”
“No.”
“No?”
“Well, if I’ll have to leave my hometown and live in somewhere else, I’d choose soil.”
“Seriously? S-O-I-L?”
“Yep. People in China tend to take some soil of their hometown with them. Kind of like their old memories that they won’t forget.”
“Ah I see.”
过了一会儿,Jane拿来一个小盒子。
“Michael, if you wanna take some soil home, here’s the container.”
好的,谢谢。
12月,期末考试周,也是离开的时候。离开那天的早上我来到后院,在小池塘边刮了一些土,放在小盒里。它现在放在我书桌的角落,提醒我曾经告诉过一个人泥土的意义。
尽管那里不是我的故乡。
一撮土
作者信息:熊泽诚,2015级化学专业本科生,2018年秋季学期赴美国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访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