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利坚合众国的最后一个凌晨三点,我坐在机场角落里,听着远处隐隐传来的飞机引擎轰鸣声禁不住有些感慨,脑子因为缺少睡眠昏昏沉沉,身边还有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先生激昂壮阔地讲论。
四个来小时前,这老头经过我身边,彼此两句寒暄,“哟呵你是学生物的?”他马上来了劲,搬把凳子坐下,把他的PhD项目事无巨细地介绍起来。他的导师曾参与发现RNA类酶,说起来是可以写进高中生物课本知识窗的人物。我艰难地追赶着他的实验思路,目光又一次游移到他半秃花白的脑壳上:美国人似乎可以归类进两个极端,其一身材仿佛雕塑艺术家手中杰作一样健美,精神旺盛到可以凌晨在马路上大搞派对;其二则略,略微有些臃肿。我自忖做不到能在这把年纪夜半时分坐而论道还能神采奕奕,出于敬佩还是强打精神听了下去。
四点钟左右,他终于决定动身。我们热情地道别时,他对我这称职听众的谢意甚是真诚,多少有些令人感动。
这样描述似乎有些诡异。
但实际上就是一个早上和家里人吵了架离家出走的老头,寂寞地等飞机时遇到一个聊得还算投机的中国小伙的故事。
美国人的友善分为两种。其一是标准的礼貌,这种容易对付,只需要对大街上迎面走来的人的微笑报以微笑,对谦让待以谦让,对礼貌的致谢亲切致意,和道别时的祝福互相祝福就好了。哪怕是个在公共场合腼腆踽踽了二十年的人,被扔进一个大家都积极友善的环境里,也不得不变得积极友善了起来。这就好像美国表面上实现了局部地区大同一样。
另一种友善是拿你当十来年的老朋友。一个小伙伴曾经半夜拽着我去巨大的阶梯教室放电影;我的一个金发猛男邻居上完课回来会开着屋门光着肌肉结实的膀子在地上做俯卧撑;机场最后一晚的那个老头更是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就算要我重写一百次美国见闻,美国人的亲切友善都不得不放在最浓墨重彩的部分里。但这绝不是唯一值得大书特书的地方。
我这学期选课四门,其中一门讨论课——生物与社会——的教授是个大胡子眯眯眼相当内向的胖子。讨论课人数较少,第一堂有12个学生来,教授给每人发了一份一页印一张片子的豪华版PPT影印件,然后对着电脑念了75分钟,并公布了这门课爆炸的作业量。于是他收获了第二堂课只来了四个学生的好成绩。但是平心而论,这门课选得值。此后的上课内容是就每周提前读的一百来页阅读材料进行讨论,内容涉及生物学史和人文史诸多方面。当大家轮流发言,热烈讨论,时而分享自己成长环境下对问题的看法时,我们实际上得到了75分钟的聊天时间。这大概算得上小班讨论课的一种极致。
另一门讨论课上也只有六个学生,学期间每人得到了一次一整堂(50分钟)的报告机会;生态学课程中有一半时间讲授计算机建模;生物节律课程的小组实验里,我们轮流带着行动监测计拿自己当小白鼠用……
生活学习细节在此按下不表,可是不说说范德堡植物园(兼大学)的风景,就愧对了一番盛情款待。
八月一个明媚的上午,我第一次走进范德堡大学地界。全美“最美丽校园”名不虚传,小巧鲜艳的花栗鼠谨慎地探头探脑,松鼠遍地撒欢,华丽的欧式建筑更增加了整体美感。
黄昏时分,野兔在草丛里和树阴下蠢蠢欲动,松鼠在高枝上扒落的橡壳有时会砸到路人的脑袋。
下雨时,四处朦朦胧胧,水声交响。地处亚热带的校园直到入冬也一派温和气氛。
作者信息:李倬汶,2015级生物科学专业本科生,2018年秋级学期赴范德堡大学交流访学。